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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血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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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師姐會怕我嗎?”

經鹿汀那一劫,燕山月原就喉嚨嘶啞,如今又一時不停地講了這麽一大通,聲線不由得愈發低啞沈悶,強作淡定隨意間又隱有委屈意。

“怎會?”步成言回答得斬釘截鐵,眼都不眨一下,“從前你修為通天,是為護我;如今添的這些妖力,也是為護我。這二者於我而言,有什麽兩樣?”

燕山月聽了這話,眸色亮了些許,明顯地松了一口氣,長長的睫毛垂下,竟是有些欣喜得不知所措。

步成言便借著這個機會,手一撐地自行站起,順道拉了下燕山月的手,頭向外一歪:“走,師姐帶你尋水喝。”

燕山月擡眼瞧著師姐逆光的身影,一時間拋卻了那些繁覆磨人的身世,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畢生理想只有保護好師姐的幹幹凈凈的少年,一如既往地仰著臉看著師姐笑。

說實話,這個天真純粹的笑與他那身清高矜貴的氣質十足格格不入,卻又莫名生發出些許絕色。

當然了,在步成言心裏,哪怕燕山月化成灰,他都是世上最好看的那堆。

步燕二人禦劍離開妖山,就近尋了處清凈山林,沿著山勢找到一條久無人訪的小溪。

燕山月掬水來喝,步成言就坐在他的下游捧水洗臉。

冰涼的水從臉上滑落,步成言久處混沌的神經突然蘇醒,她漸漸想起了妖山上她親身經歷的那番折磨,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無恙了。

不用想步成言也知道,這一切定得益於身邊的少年。

她偏頭去看正低頭飲水的燕山月,幾點晶瑩的水珠掛在少年的臉頰上,映著三五縷細微卻奪目的光華。

步成言看著看著,突然動起了壞心思,她伸手進水裏,指尖輕輕一撩,一串水花直向少年飛去。

無辜的燕山月被毫無預兆地潑了個透心涼,他可憐巴巴地抹了把臉上的水,又可憐巴巴地回看師姐,滿眼盡是:剛剛發生了什麽?

然而步成言並沒有接收到來自燕山月的眼神,她笑得直不起腰,險些就地打滾,正開懷著,突然,一股清涼兜頭直下。

步成言的笑僵在了臉上,她甚是不可思議地看著對面的少年,少年也正微笑著回看她。

兩個成天同閻王討價還價,拿鬼門關當景點,沒事就去生死邊緣溜一圈的人,就這麽你來我往地用水打起架來。

這該死的勝負欲,步成言被潑成了落湯雞,水花濺了滿臉,連眼前人都看不清,但手中動作仍不服輸地堅決不肯停下。

其實燕山月並沒怎麽舍得潑師姐,步成言身上的水有一大半都是被她自己過於激烈的動作濺上去的。

二人幼稚得正酣,忽有一只紙鶴優優雅雅地飛了過來,不幸被潑紅了眼的步成言擊中,一只翅膀濕了大半,它重心不穩,一頭栽在燕山月肩上。

燕山月連忙叫停,玩瘋了的步成言還在那頭眉飛色舞地大喊:“怎麽,山月認輸了?”

燕山月抿唇輕笑,一面裝慫,皺眉點頭不斷重覆著“認了,認了,師姐饒命”,一面小心翼翼地拈起肩頭的紙鶴。

步成言終於意識到了異狀,略收了收臉上誇張的表情,歪著頭湊了過來。

燕山月輕輕打開紙鶴——這是仙門慣用的傳信方式,因著紙鶴的一只翅膀被潑到了水,其上字跡模糊不清,燕山月皺著眉一遍又一遍地仔細去看:“師門有……什麽回?”

步成言矮了身子,趴在燕山月的膝上從紙的背面向上瞧,努力辨認出字的輪廓後,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她一下坐直身子:“師門有變,速回。”

此前在妖山,她就一直很奇怪,為什麽整座山頭就只有鹿汀一只妖在家,如今想來,怕不是……集體出動圍毆仙門去了吧?

步成言對仙門本無什麽歸屬感可言,但那畢竟是宋青舍命也要護下的地方,有了這層關系,步成言也不由得開始焦慮緊張起來。

燕山月表現得還算冷靜,他快速將紙條收好入懷,一擡手拉起師姐,兩人齊齊躍上佩劍。

這套動作在瞬息之間完成,期間二人無任何言語溝通,一舉一動都透露著令人羨慕的默契。

縱燕山月一直保持著沈默,但步成言還是能從他明顯加快的禦劍速度上察覺出他內心的焦急和不安。

步燕二人歷經萬險走到這裏用了數月,回山卻只用了一天。

他們在路上做了最壞的打算,假想出一幕又一幕戰火遍地的慘狀,覆又一遍又一遍地調整心態,但那也抵不住他們匆匆落地並看清仙門光景時,發自靈魂深處的震驚。

比起哀鴻遍野,眼前的場景更加悚人。

那麽大的一座仙門,完好無損地立在那裏,與他們離開時別無兩樣。

步燕二人面面相覷,立在山門前寸步難進。

這是在搞什麽喵咪?

步成言挑眉看著燕山月,燕山月則動作麻利地去掏懷中的紙條。

紙條捏在手裏堪堪展了一半,就有一個身影優哉悠哉地從仙門裏踱了出來,步成言的餘光瞥到了那點白影,警覺偏頭去看。

這一眼,著實惡心壞了步成言。步升正背著手,微擡下頷,滿臉高傲地站在山門正中,活像只要打鳴的公雞。

而令步成言頓覺不妙的,是鹿汀居然出現在了步升身後。

這一大一小兩坨害人精,著實叫步成言頭疼。

步成言遙遙望著那方二人,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住了追雲的劍柄。

步升領導癮甚足地清了清嗓子,又著實頓了一下,這才開口道:“孽徒燕山月,還不跪下!”

這一句底氣十足,聲如洪鐘,足驚起周遭深林處的數只飛鳥。

步燕二人聽了俱是一楞,步成言心頭不安更甚——那邊的兩大惡人不會達成了什麽秘密協議,開始給他們亂扣罪名了吧?

燕山月依舊站得筆直,雙眼平視前方,不卑不亢:“山月不知有何罪過。”

“放肆!”步升極憤怒地一甩衣袖,連站在這般遠的步成言都聽到了他袖間的獵獵風聲,“你身負妖力,分明就是妖人臥底,說,你埋伏在仙門多少年了!”

聽罷,步成言一雙眼睛瞪得溜圓,這世上當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她今日可算開了眼界了。

步升這臉打得著實有點響,且不說他口中指責的妖人臥底此時正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身後半步遠的地方裝良民,就說他居然有臉質問燕山月臥底多久了,燕山月不是他親手帶回來的嗎?

燕山月的三觀也被震撼了個徹底,一串音節堵在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

其實步升有一點還真的沒說錯,燕山月的確身負妖力,也正因為如此,燕山月無從辯駁。

他是坦蕩之人,斷不會同步升一樣,欺天瞞地,信口胡言。

燕山月這一停頓,讓步升更加耀武揚威,他慵慵懶懶地擡手向後一指,一字一頓道:“鹿汀作證。”

躲在步升身後的小黑蓮花極配合地點了點頭。

我呸,你們這是狼狽為……奸字尚未滾入步成言的腦海,她這通無聲的控訴就戛然而止。

眼前畫面,著實令人心驚,令人心寒。

步升伸出兩根手指朝天一指,登時有數百學仙人如鬼影一般出現在山門四周,漢白玉砌就的山門之上下左右,皆擠擠挨挨地立滿了白衣飄飄的修士,每個人手中都攥著一把拉滿了的弓,數百枚箭尖直指步燕二人,殺氣撲面,有排山倒海之勢。

步升冷笑一聲,淡淡吐出四個字:“放箭,誅邪。”

每一個字都落在同一個音調上,毫無起伏,聽起來無比漠然。

“且慢!”步成言迅速反應過來,立刻大喊一聲,同時向前跨出一步,下意識地將燕山月護在身後。

並不是所有的學仙人都像步升一樣喪心病狂,大多數修士還是打心底不願對同門動手的,於是,這浩浩蕩蕩數百修士還真就被步成言一嗓子喊得停了動作。

步成言一見勢頭甚好,正欲開口辯駁些什麽,破風聲驟至——有把弓沒能收住。

這什麽憨憨行為!步成言無聲哀嚎,怎麽就擦槍走火了呢,哥?

當危機突襲,尋常修仙人定會挺劍而上,再不濟也會想著躲避,然,職業炮灰在這等緊要關頭極忠於人設地選擇了閉眼。

甚至忘了抽出手裏緊緊攥了許久的追雲。

意料中的疼痛遲遲未至。

步成言忍不住睜開一只眼,眼前不甚明亮,有一個偉岸的白色背影擋在了她的身前。

燕山月替師姐擋下了那支箭,而那筆直的箭身此時正插在他的心頭。

他胸前被洞穿的地方滲出一個鮮紅鮮紅的圓斑,並逐漸向外擴張,中心一點紅得發黑,還在汩汩向外湧著血。

他低頭看著那支箭,左臂平展,還保持著守護師姐的姿勢。

燕山月頓了一下,又怔怔擡頭,滿眼不可思議地望著山門上下這數百同僚。

他不顧千裏迢迢,一心保衛仙門而來,他是那麽熱愛這個地方,那麽熱愛這裏的每一個人,可為什麽……

會落得被同門親手放出的箭刺穿心臟的下場。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誓,再寫虐我就剁手(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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